户枢不蠹

（父子年下 ）

若非看见易行秋的眼睛有着些许红肿，易延差点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，但他知道那不是，易行秋是实实在在在他怀里哭过的，是那样的温软那样的顺从。然而一觉醒来之后，那个傲慢的易行秋又回来了。

诺大的餐桌前只坐着父子二人，易延看着他的父亲将黄油抹在吐司上，动作有条不紊，不紧不慢，像极了欧洲中世纪优雅的绅士贵族，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，镜片下的那双眼睛藏着无尽的傲慢与骄矜。父子两相对无言，只因易行秋在易延小时候就立下了“食不语，寝不言”的规矩。

易延看着此刻与昨夜大相径庭的父亲，不免有些怔忡，只因现在的易行秋与昨夜在自己怀里声泪俱下，连说话都是温声软语的人实在大相径庭。

待两人用完早餐，易延听到他向候在一旁的秦远问道：“Laura最近的行程如何？”

闻言易延目光诧异地望向易行秋身后的秦远，只因易行秋提到了Laura，而Laura就是易延那已经在一年前去世的母亲。秦远也注意到了易延的眼神，对他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便多说，只毕恭毕敬地回答了易行秋的问题。

“夫人昨日打了电话回来，说是又与朋友到了日本游玩，再过一周便会回国了。”

易行秋听完显然有些不悦，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，语气中带着嗔怪：“她都出去玩了一个月了，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，她不管，难道要让我一个人独揽大局不成？本家举办重要的宴会也不回来参加，简直不像话，自从去年开始她就变了，变得越来越没有规矩了。”

抱怨完后易行把秋目光投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，上下打量了一下，接着眉头就蹙了起来，显然是不满儿子这一身破洞牛仔裤和白T恤的装扮。

易行秋“啧”了一声，对秦远道：“等一会儿你带易延去买几套像样的衣服，晚上跟我回本家参加宴会，我现在需要回房间再休息一会儿。”说完便独自上了三楼回卧室休息。

等到易行秋的身影消失在三楼楼梯口，易延随即开口问秦远：“我母亲不是已经在一年前就去世了吗？他怎么还问起我妈的行程来了？”

秦远神情难掩哀伤：“自从夫人一年前去世以后，老爷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好，时好时坏，情绪很不稳定。”

易延皱了皱眉问道：“医生怎么说？”

“许是夫人去世的事情对先生的打击过于严重，去看了心理医生后，医生说先生的心理和精神同时受创，从而导致了记忆力的间歇性失常。医生嘱咐不能让先生受到太大刺激，否则他的情绪可能会发生崩溃，记忆力会出现错乱。”

易延道：“这个情况，本家那边的人都知道吗？”

秦远回道：“都知道的。”

易延点点头，站起身来，对着年轻的管家道：“我们就听他的现在出门吧，去买几套衣服，晚上再陪他回本家。”

“是，少爷。”

大概是昨天晚上哭得太厉害，没有睡好，易行秋这一觉直睡到下午，秦远来叫他时已是下午三点，距离本家晚宴还有几个小时，但是他们必须得早点出发。易家是个大家族，平日里规矩森严，重大场合下绝不允许任何人迟到，所以此刻秦远已经在服侍易行秋穿戴。

易行秋身着一身正装，正站在穿衣镜前整理打扮，而青年管家站在他身后随时奉命。

秦远的目光落在易行秋身上，贴身的复古式炭黑色西装，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，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，后颈纤细修长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金属框眼镜，衣服布料下露出的部分皮肉白皙得过分，宛如一个西欧中世纪传说里的纯统吸血鬼贵族，周身充斥着一股禁欲而又神秘的气息。

方才易行秋说他想自己试试怎么系领带，此刻他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摆弄，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人的视线。过了一会儿易行秋皱着眉转过身来，放弃似的垂下有些酸软的手臂，说：“秦远，过来帮我系。”

秦远看了他的一身搭配，觉得那根领带的样式不太适合，于是建议道：“先生，要不要将领带换成飘带试试看？”说着拿起挂在木质落地衣架上的一根两指宽的暗绿色丝绸飘带，“这个颜色很适合先生今天的搭配。”

“听你的。”易行秋向来是相信秦远的穿衣品味的，在他还没有上任管家之前，易行秋所有的吃穿用度也是他在负责。

秦远走近易行秋，促使两人面对面站着，两只手臂抬起，将飘带从后颈的衬衫衣领下绕过来，然后对易行秋说：“先生，请稍微抬起头。”

易行秋听话地微抬起下巴，好方便他的管家动作。仰着脸近距离看着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管家，此时他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帮自己将飘带系上，呼吸落在自己耳边，易行秋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个年轻的管家身量是如此的高大。

“秦远，你多高？”易行秋问。

秦远手里动作不停，答道：“回先生，一百八十七厘米。”

“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吗？”

秦远苦笑着摇摇头，正要说“没有”的时候，易延推门直接走了进来，他同样也是一身正装，与易行秋是同样的款式，只是颜色不同。虽然款式一样，但和穿在易行秋身上的感觉却完全大不相同。穿在易行秋身上是典雅，是浪漫，而穿在易延身上则带着一股洒脱与不羁的气质，他没有系上领带，穿在西服外套里面的衬衫开了上面几颗扣子，使得他又多带了几分狂傲和难驯的野性。

易延没有在意自己的父亲和青年管家近乎亲密的距离，只是问：“爸爸，准备得怎么样了？”

此时秦远为他系好了飘带，是常见的蝴蝶结式的系法：“先生，系好了。”

易行秋点点头，然后皱着眉看向易延：“我希望你下次进来的时候学会敲门，我已经多次教过你，要时刻注意礼仪，那是绅士的涵养。”

易延不以为意，只是笑了笑，扬了扬他手上酒红色的斜纹领带说：“爸爸，我不会系，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西装。”

易行秋打量着自己儿子，一身严肃正式的西装让他显得成熟起来，头发和自己一样也是往后梳了上去，年轻的一张脸看上去神采奕奕。易延较好地遗传了他母亲作为西方人的血统，脸部轮廓硬朗分明，眼窝深邃，鼻梁高挺，身量挺拔，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摄人，只有那菱形的嘴唇是遗传了自己的。索性年纪还轻，仍显出几分少年感来。

易行秋撇过头去看秦远：“你帮他系，我先下楼。”

说完便自行走了出去，徒剩两个年岁差不多的青年在房里面面相觑，一度无语。

易延：“……”

秦远：“……”